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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aterloo Sunset - 04








 

 

 

万幸的是沈昌珉跑出来的时候非常周密的带走了自己的身份证件,他本身又是首尔人,因此很容易就在郑允浩就读的中学办了入学。等到春天开学的时候,他就该上照常初二了,学校离家两个街区,两个人一道晃晃悠悠走,不到半个钟就能到。

 

两个月下来他们的关系已经突飞猛进,具体体现在沈昌珉一句也不再管郑允浩叫哥。无论郑允浩怎么逗他,拿吃的诱惑他,压在床上假装要打他,沈昌珉都不服软,头一偏,鼻子里哼一声,就是不叫。郑允浩不甘心,又开心沈昌珉肯跟他使小性子,弟弟骑到头上来,反倒乐滋滋的。沈昌珉性格偏内向,外人面前腼腆,慢慢跟郑允浩熟了,才发现说话直白,偏偏沈昌珉说得又总是对的,譬如不要对着瓶口喝水,衣服要叠起来收拾好,早上起来一定要吃点东西,时常把郑允浩噎得哑口无言,只有默默听话的份。

 

生活里突然多出来这么一个弟弟,郑允浩自己觉得顺心如意极了,唯一令他发愁的,也就是两个人的生活费学杂费。

 

郑允浩家里不富裕,普通又传统的一个家庭,父亲做的是法律工作,性格严肃刚硬,其实并不支持他做舞者。郑允浩性子倔,认定了什么从来是头破血流也不改,自己跑到首尔边学跳舞边上学。家里虽然恼他,可是毕竟不忍心真的不管,每个月打一笔钱,不过刚刚够他自己每周上几节课学舞过活罢了。现下多了个人,这钱是无论如何不够。郑允浩没法开口跟家里说自己紧紧巴巴地还又带了个拖油瓶,金钱的缺口只好自己想办法。

 

但是两个孩子,能上哪挣钱?想去卖力气也不成,两个人都瘦,脸又稚嫩,工头只看一眼就把头扭过去。只好有什么活干什么。这个冬天,郑允浩大早上起来往雪上过撒沙土,沈昌珉也站在街头卖过花。挣来的钱放在一处,门口再摆个大饮水桶,装两个人牙缝里挤出来的那点零钱,叮叮当当的,倒也一点点多起来。日子一天天过,他们没什么抱怨。

 

除夕的时候,郑允浩拿自己攒了三个月的钱,给沈昌珉添了新衣。小孩除了来的时候那套衣服,就是捡些他剩下的旧衣服穿,人瘦的麻杆一样,肩和胯都撑不住,松松垮垮的,皮带绑到最后一个扣眼尚且勒不住,又往后扎一个。郑允浩看在眼里,心里不是滋味,挑挑拣拣好几天,给沈昌珉带回来一身。他在楼下给家里打完了问候的电话,才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。沈昌珉摆好了桌子等他,听见门响一下子抬起头来。门口新换的暖黄色灯泡,比不上沈昌珉小鹿眼睛万分之一温软光亮。郑允浩听见自己的心,又快又猛地往胸膛上撞,又像泡在一大汪泪水里一样,万分怜惜地不作声张。

 

沈昌珉有点不好意思似的:“我拿饮水桶里的钱买了点吃的。”郑允浩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去看,他爱吃的米肠汤,还有汉堡薯条,各色韩食,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。郑允浩开心得不得了,振臂高呼昌珉万岁,亲亲热热跑过去挤在一起。又拿出买的衣服,让沈昌珉换上。小小一张脸,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暖和,红扑扑的。他们没有电视,也就无从知道外面的人是如何欢庆,那也很好,一年的最后一天和第一天都只被彼此塞得满满当当。两个人吃得肚皮饱涨,屋外声浪嘈杂,他们索性也就不说话,站起来挤在窗口看夜空里次第绽放的烟火,心满意足。

 

零点刚一过,沈昌珉就被郑允浩拎回床上,结果兴奋过了头,谁也睡不着,黑暗里大眼瞪小眼,忽然就笑了。两个人笑作一团,又互相踢蹬挠痒,更是闹得不可开交。好容易止住了笑,郑允浩端出点兄长的架子,要沈昌珉赶紧睡觉,沈昌珉瞪着眼反抗他。困意终究是上来了,两个人胳膊挨胳膊平躺着,眼皮都浮浮沉沉的,沈昌珉还是不肯睡,闭着眼问郑允浩会不会唱歌。郑允浩说不会,沈昌珉就很轻地笑了一下,说我会,然后低低地哼起一首歌。他的声音好像不是经由他的喉咙唱出来,而是随着呼吸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淌出来的。

 

蓝天银河,白色船

桂树一棵,兔子一只

没有挂帆,也没有船桨

却畅通无阻向西国

 

渡过银河水,向着云国

过了云国会去哪里

在远方闪闪发光的是

闪星在为你导航,寻找你的路

 

没有挂帆,也没有船桨

却畅通无阻向西国

 

郑允浩听过的,小时候妈妈给他唱过。沈昌珉声音好清澈,在空气里泛开微小的波纹,郑允浩仿佛真的置身小船,周围水波温柔,周身都荡涤过一遍,相贴的手臂却依然暖意无边。

  

他忽然地想起不久前第一次见到沈昌珉的时候。圣诞节过后第一天,与他无关的节日被剥下来扔在肮脏的雪里,风从每一条街道穿来,再从他骨骼的每一道缝隙里钻出去。就是在那时候他看见了沈昌珉,单薄的,瘦小的,蜷缩在好破一张沙发上一动不动。他想起一年多前义无反顾带着38万元从光州来到首尔的自己,不知天高地厚地要拿一腔热血铺平坎坷。无处落脚的时候,他也睡在候车室的凳子上,拿旧报纸裹了身子,不管不顾要躲进梦的岛屿捡拾一点被他自己打破的童年碎片。面目冷然的流浪者推醒他,来争夺这一处避风的宝地。没有什么对孩子的怜悯照顾,洪流里哪容得下可笑的梦,善良原是无价的稀缺品,偏偏掉到埃尘里骨碌碌滚了几滚,谁醒悟过来都赶去踩上两脚。他坐起来抹把脸,自嘲地笑了,原来来首尔没几天,倒先当上了流浪者。

 

离家之前,他昂着头和父亲说,一定会努力。父亲知道他倔,拦不住又舍不得,长眉拧着厉声说,你连我都说服不了,拿什么说服别人。是啊,他想,郑允浩,这条路既然选了,跪着也要走完,何况我是郑允浩,如果我做不了最强的舞者,那么没有人可以。这条路他不但要走,还要笑着走到从没有人站过的地方去。

 

那之后郑允浩攥紧了拳头,迈过许许多多的坎。离家之前他未见得多么成熟坚韧,也都是风雪里磨过,酷暑里炼过,才一点点雕刻出现在的模样。租房子,上学,练舞,伤病,那么多要操心的事,琐屑没完没了,缠着你消磨时间和心性,给你看生活灰败贫瘠的底色。那些他都不怕,他把自己安排的井井有条,生长出细密扎实的根部,从薄得可怜的土壤里汲取他所需要的那一点养料,坚定地往上生长。

 

可是他害怕孤独。

 

家里的电话不能常打,打了会从咬紧的牙关里泄出哭声,而他厌恶自己的软弱。他虽然性格好朋友多,可是真的让那些人窥见他的生活,他也不愿意。不是怕别人嘲笑他的梦想和现实,只不过没受过苦痛的同龄人不会明白,袒露出来寻求理解也就变成了一种折辱,而郑允浩有他自己的骄傲。


沈昌珉已经睡熟了,郑允浩偏过头看了会儿他颧骨底下凹陷的那一小片阴影,伸手摸摸他柔顺的顶发。他其实是有点发愁的,到底怎么才能把沈昌珉喂得胖一点。十三四岁的年纪,正是长个拔节的时候,偏偏这孩子懂事得过了头,郑允浩吃多少他吃多少。他把沈昌珉睡得热乎乎的手握在手里,合上了眼。那首童谣怎么唱来着?蓝天银河,白色船,他也在心里自己哼起来了,仍是去载梦的岛。

 

 



 

要开学的时候,天气暖和起来,花也渐渐地开了,哥俩各自长了一岁。生日也挨得那么近,干脆约好了今年在你那天庆祝,明年就轮到我。郑允浩其实有点担心沈昌珉难以融入新的校园生活,但即便亲爱如他们,也不是每桩事都能拿出来讲,有的刺结着,就都默契地不去碰。因此郑允浩虽然越来越熟练地操着老妈子的心,也就是自己在心里上火罢了,平白长了几颗青春痘,换来沈昌珉嫌弃的白眼,每天盯着他喝几大杯白开水。

 

开学第一天,沈昌珉早上起来煮了点汤,两个人吃了汤泡饭,肩并肩出门。郑允浩满肚子话还是憋不住,打了一路腹稿,预备给沈昌珉热情演讲一下子。沈昌珉倒一点也不担心似的,又是看路边的花树,又是冲小狗挤眉弄眼。走到校门口该分手了,郑允浩站定,深吸一口气,正要开始,沈昌珉就抢着开口:“我先走了,放学见!”说完扭头就跑。郑允浩哭笑不得,这臭小子怕不是早就看出来他要啰啰嗦嗦,一点机会也不给他。他又气又笑,也只有无可奈何地摸着脖子走了。

 

沈昌珉进的是初三四班,郑允浩所在的高二五班和初中部不在一栋楼,中间隔着大半个操场。郑允浩心里骂他,到底还是放心不下,怕他班里的同学排外欺生,孤立他的宝贝弟弟,又怕沈昌珉封闭自己,不肯和别人敞开心扉。但是郑允浩是班长,刚开学一堆事堆着等他处理,老师同学两边跑前跑后。他长着顶帅气一张脸,身高腿长,舞跳得极好,性格真诚热忱,可是又成熟负责,没有哪个人不喜欢他,一天下来都脱身不得。好不容易捱到放学了,郑允浩推开各色社交,早早跑到初中部楼底下望眼欲穿的等沈昌珉。来来往往的女生看着他惊叫,相熟的男生也凑过来调侃他是不是等哪个小姑娘,他都笑而不答。于是渐渐地聚了一小撮好奇的人等在那里看,大名鼎鼎的郑允浩究竟在等谁。

 

当然这一切沈昌珉是不知道的。下楼梯的时候有点嘈杂,他没放在心上,兴兴冲冲往下跑,要去找郑允浩。跑出来抬眼一看,郑允浩就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,笑意藏也藏不住的冲他招手,又傻又帅。但是周围聚着这么多人算怎么回事,拍青春校园偶像剧吗?他早猜到他哥在学校里是风云人物,可是这么多人看着他们,还是令他多少有些难堪。

 

郑允浩看着沈昌珉本来满面笑容的扑下来,突然楞了一下,变得有些不自在,也就明白了这小孩恐怕是太内向,有点害羞。他猛地伸手抓住沈昌珉的手腕,迈开大长腿跑起来,把那群目瞪口呆的不相关的人远远甩在身后才停下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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